小时候,和大人一起坐中巴上县城,我喜欢坐在车尾,双膝跪靠在座椅上,脸几乎贴着玻璃,注视着车后。青山、田野、树木、房屋……放电影似的一步步倒退,熟悉的东西一件件在眼前模糊、消失,新鲜的事物一个个接踵而来,心里竟有种异样的惊奇和欣喜。那时的我,是一只初飞出窝的小鸟,对外面的一切都感觉新奇和向往。
初中毕业那年,我考上了一所师范学校。第一次一个人背着行囊离家出行,周围一切都是陌生的。我拎着行李箱,选择一个靠后窗的座位。汽车启动,树木倒退。我扭转头,使劲往车后张望,路边的父亲越来越小,家也越来越远。我的眼眶微润着,心里陡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惆怅。我努力想记住点什么,但车窗后面的父亲和老屋却越来越模糊。
我不懂得我在眷念些什么。故乡,在那时我的心里并不是一个清晰的概念。我只想着,鸟儿大了,是时候飞出林子了。
家住农村,种有几亩薄田。父亲会缝纫手艺,母亲在农闲时会帮忙做些钉扣子、锁边之类的杂事。开明的父亲把家里收入全都用在了我和哥弟几个的读书上面。他们用勤劳的双手为我们铺就了一张厚实的温床。
刚进学校,有一段时间很不适应。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,习惯了对母亲吆三喝四,习惯了向父亲伸手拿钱,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。可一旦离开了他们,自己竟无所适从。
躺在学校宿舍的铁床上,脑海里总是浮现母亲焦灼期盼的眼神,父亲弓身劳作的身影,家里的青砖黑瓦,高低的稻田,还有村口的鱼塘……那一切,成为我心里一道永不磨灭的风景。
师范毕业。父亲说,回来吧。于是,我这只“土鸟儿”回到家乡当上一名小学教师。拿到了“铁饭碗”,心里却躁动不安。工作上不顺心,个人情感也没有归属,于是想去外面闯荡。
“伢儿,莫想多了,安安心心把书教好吧。”父亲教导我,“人生只要不走太多弯路,日子总会好起来的。”其时,母亲因病先走了,父亲孑然一身,日夜操劳维持着一个家。
我听信了父亲,心从此不再浮躁。工作渐渐有了起色,爱情也有了结晶。后来家境渐宽,便添置了小车。把家安在县城以后,经常开车回老家看望父亲。父亲老了,人也瘦了,精神却很好,干瘪的嘴角时常露出最让人宽心的笑容。父亲送我,后视镜里,父亲和老屋的形象,变得越来越清晰起来。
人生如车轮,有进有退。不管人生的车轮驶向何方,车轮后面的风景总是最美。那里有我劳动过的田野,有我游戏过的池塘,有我儿时的玩伴,有我的欢乐和成长,更有我顽强的老父亲和深埋在地底的母亲。那里是我时时牵念的故乡,是我心灵停泊的港湾。